
劉洋在神舟九號返回艙進行訓練
“我不會把非常難受的表情呈現(xiàn)給大家,呈現(xiàn)出來的都是最好的。”
“我不是‘嫦娥’,我是‘常我’——平常的我。”
重返地球之后,“飛天”給劉洋生活帶來的改變顯而易見。她的微笑似乎成為中國航天的招牌,她偶爾出現(xiàn)在公眾面前,或者在珠海航展,或者在向上海殘障兒童贈送親手編織毛衣的現(xiàn)場,當然,出席這些活動都需要嚴格審批。
但更多的時候,她是無聲無息的。她的身體至今仍處于恢復期,為此她幾乎享受“國寶”的待遇。
“離開了地球,才體驗到生活在地球本身就是一種幸福。”2012年11月見到劉洋,面對記者,她語氣舒緩,好像一個乖巧的鄰家女孩。
“追夢人”
“我們面臨很嚴酷的考驗,大家是看不到的。”
回到地球已160天,劉洋的思緒會偶爾重新回到高速運行的飛船上,看太陽在舷窗跳躍,忽上忽下。如果日出日落算一天,飛船上的一天只有90多分鐘。光暗轉(zhuǎn)換之間,許多細節(jié)會不斷閃回。
6月18日,地球上的深夜,劉洋安靜地躺在航天椅里,沒有絲毫的動作。
這讓在北京監(jiān)控中心通過屏幕觀察愛人狀況的張華非常擔心:
“怎么一動不動?”
劉洋剛進航校的時候,身體素質(zhì)在同學中并不拔尖。她是中國第七批女飛行員,在那批女飛中,這曾是她的短板。她的身體是練出來的。運輸機一次普通的飛行要七八個小時,沒好身體,扛不下來。
“劉洋正處在身體黃金時期,應(yīng)該不會……”即便幾乎陪完了劉洋進行太空訓練的全過程,太空環(huán)境里許多未知的因素,仍會讓張華揪心。
那時候,劉洋正在對抗、適應(yīng)著太空里的第三天。
失重幾乎是突然間就降臨了。在點火后最初十多分鐘里,火箭的不斷加速會讓航天員對重力留下深刻印象。然而,當?shù)谝患壔鸺c飛船分離失去動力的一瞬,卻會讓人突然懷念起被壓在坐騎上的感覺。身體被猛然往上一提,船艙內(nèi)原本固定的飛行手冊、束縛帶仿佛突然有了生命,掙脫所有桎梏,活躍了起來。
一起活躍的還有航天員被束縛在座椅上看似平靜的身體。“從超重到失重,短短的十幾分鐘內(nèi),人體體液分布在急劇地變化。”她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道,當神九飛船沖進太空的那一刻,她的眼睛變得紅腫了,頭脹、惡心、眩暈也相繼襲來。
6月19日晚,劉洋拿起了話筒,鄰家女孩式的微笑重新浮現(xiàn)在劉洋臉上,出現(xiàn)在千家萬戶的電視機屏幕上。
指揮中心里,張華則抑制不住淚水。通過這場視頻“天地情話”,劉洋能在遙遠的外太空看見親人的笑臉,這也是中國天地之間第一次真正的“面對面”。
為了保護航天員的隱私,“天宮一號”設(shè)有一個封閉的通話間。談話的內(nèi)容是私密的,監(jiān)控中心只能看到畫面,聽不到任何聲音。在整個談話的過程中,劉洋邊跟張華聊天,邊整理艙內(nèi)物品,一會兒飄向鏡頭,一會兒又飄回去,甚至還沖著鏡頭做了一個鬼臉。
那一刻,張華心中的石頭落地了。
通話中,應(yīng)張華的要求,劉洋在太空表演了“翻跟頭”,第一次沒有成功,后來在劉旺的幫助下,成功地完成了兩個。
“這樣做很大程度上是在表達‘我很好’,消除親人和戰(zhàn)友們的擔心。”劉洋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“我們面臨很嚴酷的考驗,大家是看不到的。我不會把那種非常難受的表情呈現(xiàn)給大家,呈現(xiàn)出來的都是最好的。”
天上的生活,依舊留戀
她的“飛天”,被賦予了獨特的意義。
“太空很美,有種語言無法形容的美。”劉洋說,最為震撼的,還是第一次回望地球的那一刻。
“處于遠離地球340公里的高度遙看地球,美妙愜意,她弧段的邊清晰可見,披著一層藍白相間的光暈……”
事實上,這位文學青年的第一次太空回眸,并不能隨心所欲。
“剛剛進入太空的時候,我們的動作都比較緩慢,盡量避免頭部運動,尤其是轉(zhuǎn)身,為的是避免發(fā)生空間運動病。”劉洋說。連睡覺也不那么自由,雖然可以躺著、站著,卻一定要把雙手束縛在胸前,以免碰到艙內(nèi)的儀器。
有資料顯示,失重狀態(tài)下,睡眠中偶爾會產(chǎn)生頭與四肢和身體相分離的錯覺。美國宇航員就曾在睡夢中,把自己的手臂當成了飄來的怪物,嚇出一身冷汗。
在發(fā)射前,劉洋曾千百次地模擬微重力環(huán)境下的操作——從飛船的結(jié)構(gòu)材料到太陽能電池板的修理,凡涉及飛船的任何知識都得學習。她甚至還要“識天相”,八十多個星座都要牢牢記住。一旦飛船出現(xiàn)故障,航天員必須通過觀星判斷自己的方位。
微重力環(huán)境下,身體適應(yīng)訓練是主要內(nèi)容。“踩腳踏自行車主要鍛煉下肢肌肉,拉力器鍛煉上身和肩部、背部的肌肉,下肢負壓筒,保持血液循環(huán)。”劉洋介紹說。
張華曾注意到,訓練中的劉洋有時會用腳輕輕打著拍子,嘴巴有節(jié)奏地開合。張華知道,那是她在唱歌,這說明劉洋狀態(tài)良好。劉洋后來說,她最喜歡唱的就是《追夢人》。
太空生活單調(diào),需要創(chuàng)造更多快樂。
真正進入太空以后,航天員可以在艙內(nèi)看電影、電視劇或文藝節(jié)目,同時相機也被允許帶入飛船,劉洋在太空拍了不少照片。
天上的生活,至今讓劉洋留戀,“‘天宮’就像我們在太空的家,很溫馨。”
“我最喜歡吃天上的麻辣牛肉,還有黑色的營養(yǎng)片可以補充維生素,又酸酸甜甜。”劉洋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她還把一些營養(yǎng)小零食帶到了飛船上。
半個世紀前,蘇聯(lián)航天員加加林的太空大餐不過是一些牙膏狀的營養(yǎng)品,難以下咽。如今,航天食品已經(jīng)種類繁多,幾乎所有地球上的食品都可以做成航天食品,即使是蔬菜也可以通過風干技術(shù)保存并帶上太空,使用時注入水就能迅速還原。
航天員的一日三餐由營養(yǎng)師決定,食譜很平常,更不屬于什么秘密,包括蓮藕瘦肉枸杞粥、西芹花生或者蔥花脆豆腐之類。
“我們太空食品都挺好的,而且我們在北京的航天城會有一些航天體驗營,不知道記者能不能去。去體驗一些航天員訓練的項目,去參觀一些航天發(fā)展的展史,還有一些太空食品的品嘗,這個活動非常好。”
劉洋對南方周末記者說,“我與大家沒有什么不同,所有的訓練科目、實習內(nèi)容都是一樣的,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們是男航天員,我是女航天員。”
但就因為這點不同,讓她的“飛天”被賦予了獨特的意義。
“我國女航天員參加載人航天飛行任務(wù),可以進一步擴大載人航天工程的社會影響,展示中國女性的良好形象。”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新聞發(fā)言人武平說。
“平常的我”
2013年你還會上天嗎?劉洋莞爾一笑,沒有回答。
她時常想起昔日部隊的戰(zhàn)友,懷念在戰(zhàn)斗部隊的經(jīng)歷。聽南方周末記者一一說出戰(zhàn)友的名字,她的眼睛會一下一下亮起來。“你們應(yīng)該采訪一下她們”,她很認真的提出這個建議。
進部隊之前,劉洋也曾想過要當律師或者白領(lǐng)。
濟南空軍招飛辦招收第七批女飛行員,這個時隔八年才會出現(xiàn)一次的機會,劉洋的班主任幫她報名,最終讓她的命運拐上了最后成為中國首位女航天員的岔路。
這一路風平浪靜,劉洋微笑著走了過來。
四年,劉洋從航校畢業(yè)成為駐武漢空軍的一名運輸機飛行員。
又十數(shù)年,她從一批優(yōu)秀的中國女飛行員隊伍中脫穎而出,成就了這次舉國矚目的飛天之旅。
她說,她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戰(zhàn)斗。
“我出生于改革開放伊始之年。”在一篇自述里,劉洋這樣定義自己出生的年份,第七批女飛行員幾乎全部出生于1978年。
她們當中的大多數(shù)是獨生女。在選擇成為飛行員時,僅是一時心動。
劉洋也不例外。
“新一代女飛行員有個性,有知識,很會生活。”閻建偉是劉洋所在空軍部隊的老飛行員,從中國第三批女飛行員開始,就與歷屆女飛行員共事,他也曾親自帶劉洋飛行。
“2009年,中國開始選拔第一批女航天員,也就是國家的第二批航天員,我又幸運的一路過關(guān)斬將成為了新中國的第一批女航天員。”2012年3月,劉洋入選“神九”乘組,代號03,主要負責空間醫(yī)學實驗的管理。
如今,鏡頭前,劉洋露出了微笑,這被視為國家的表情。
從蘇聯(lián)航天員加加林,到美國的探月第一人阿姆斯特朗,他們留給世人的表情也總是微笑。在一定程度上,推動各國航天進步的最終力量,不是火箭,而是政治,尤其是女性宇航員上天,不可避免地被賦予了政治價值。
在世界上,航天畢竟是只有少數(shù)大國能夠展現(xiàn)科研、財力和探索精神的競技場。
世界航天界流傳一句話,培養(yǎng)一名航天員是等身黃金堆出來的,而“用黃金堆出來的”航天員,已經(jīng)成為國家空天實力的符號。
劉洋最近才結(jié)束了第三階段的恢復療養(yǎng)期,還沒來得及體驗到一些變化,在她身邊:安保嚴密,探親、療養(yǎng)、外訓要有專車接送,出差有專人陪護,居住地的周圍則裝有電視監(jiān)視器和人工流動哨。
“許多戰(zhàn)友不忍電話‘騷擾’,只能從新聞報道中關(guān)注著戰(zhàn)友的一舉一動。”遠在千里之外的武漢空軍某航空大隊,戰(zhàn)友、大學同窗陳宇和李凌超說。
“我能走到現(xiàn)在,跟張華的支持離不開。”談及家庭,劉洋的聲音更加柔和。自從搬進了北京的航天城,只有周末才能回家,家中一切都交給了丈夫打理。
現(xiàn)在……你幸福嗎?
面對南方周末記者提問,劉洋說,“我喜歡孩子,也熱愛生活。相夫教子是一種幸福,但我在飛行中獲得的幸福也是別人體驗不到的。我沒有感到累,而是很幸福——被人信任的幸福,被國家需要的幸福。”
曾有記者打趣說,“人家都叫你‘嫦娥’,可‘嫦娥’不是航天英雄呀。”才思敏捷的劉洋立即將兩個“女”字旁去掉,“我不是‘嫦娥’,我是‘常我’——平常的我。”
“常我”,那是一種平凡的生活。劉洋每次見到小孩子,眼睛都會閃光。
她在武漢的戰(zhàn)友陳宇說,1999年,劉洋和張華曾打算要孩子,當時正好趕上了航天員選拔,事情便被耽擱了。
“2013年你還會上天嗎?”
劉洋莞爾一笑,沒有回答。